4.

经过半年的观察，孤爪研磨发现，住在隔壁的朋友实在不适合《VR战士4》。自己无论选哪个角色，都能在几分钟之内赢下一局。放水也不是不可以，但总是演得像手柄失灵了一样，太明显了。

一直输不无聊吗……倒是研磨先坐不住了，偷偷看了对方一眼——鸡冠头都被揉得乱掉了，想来也是很困扰，只不过嘴上不说吧。

或许换个冒险类游戏更好一些？

他犹豫再三，欲言又止，这才憋出一句：“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玩的？”

黑尾正愁不好开口提出别的玩法，研磨这么一问，让他开心得不行。他从地上弹起来，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，在两家之间折返，抱着排球回到研磨的房间。

“这个，玩不玩？”

语气怯生生的，眼神里却全是期待。

研磨有些不好意思拒绝，尽管他心里后悔没有把话说清楚点——应该问“别的游戏”的。

“我不擅长球类，小黑不介意就行。”

他看到对方的双眼亮了起来。

于是，孤爪研磨花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试图驯服这个圆圆的东西，还被胳膊上的疙瘩吓得不轻。

黑尾安慰他：“内出血而已，自己会好的，以后就不会有了。”

“排球很难学，”他如是评价，“好累。”

黑尾听他这样说，想解释点什么，好让新朋友不要讨厌排球，却没能成功开口。

研磨看出他的窘迫，忙又补充：“下次再玩。”

黑尾这才开心起来：“下次可以还找你一起吗？”

“嗯。”研磨答应着，盯住路边跑过的几只野猫，“看，那边有人在喂猫。”

喂猫的看起来像高中生，要不是穿着制服，真像大人一样。年龄只有他们一半的小学生不敢靠近他们，等那些人离开之后才悄悄凑过去。

研磨早就认识这些猫咪，他挨个点过去，给黑尾介绍：“这个纯白的叫一美，橘色的是奈奈，灰色虎斑的是阿进，鼻子下面有黑斑的是小太郎。”

猫咪们听得懂似的，居然有回应。

黑尾蹲下来，朝其中一只伸出双手，试图引诱它过来。“怎么才能知道它们的名字？”

“有的是随口叫了有反应，有的是看大人这样叫。”

两人和这群猫玩了一会儿，墙头上又冒出来一颗黑色的小脑袋，两只耳朵立着，朝这边望过来。

研磨低声引诱它：“这边这边。”

黑猫慢悠悠地踱着步子，在距离两人不远处蹲坐下来。它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，连爪子和腹部都是黑色的。

黑尾好奇道：“它叫什么？”

“不知道，没见过。”研磨想了想，“我来试试。”

“好！”

孤爪研磨煞有介事地跪趴在地，脸与猫咪位于同一高度，喊出了他所期望的名字：“小黑——”

黑尾几乎瞬间就“诶？”了起来：“为什——”

没等他质疑，黑猫“喵”了一声，甚至走近了一点。

“看吧，它认的，”研磨很满意，“没准它在猫的世界里就叫小黑。”

“那我也来！”黑尾很喜欢这个玩笑，“有没有叫研磨的？如果有，'研磨'应该是什么花色？”

研磨忙着揉搓这些毛团子的头顶和后背，对黑尾的提问不置可否。“谁会给猫起这样奇怪的名字……啊，快五点了，要回家了。”

“研磨戴了手表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那你是怎么看时间的？”

“猫的眼睛。”

“眼睛？”

黑尾感觉自己每一天都能发现邻居家小孩的新奇之处。对于还相信魔法的年纪来说，这就是超能力。没有哪个孩子不崇拜超能力。

同样地，对于研磨来说，黑尾也很厉害。胳膊上那么吓人的青紫色斑点，他轻描淡写一句“内出血而已”就带过了，这让研磨肃然起敬。

友谊的起点也许莫名其妙，但友谊的进展一定出于相互欣赏。

“猫眼中心的黑色部分叫瞳孔，不同时间是不一样大的。现在这个大小就是五点钟。——看。”研磨一把捞住黑猫的腋下，抱起它，伸直双臂，送到黑尾眼前。这只健康的小动物向前探头，湿润的鼻尖戳到人类的鼻子，不时仰头嗅嗅，记录着陌生的气味。

黑尾的视线聚焦在猫咪眉心翘起来的长毛须，几乎看了个对眼。研磨问他“看出来了吗”，结果他根本没听进去，晕乎乎地应声，抬手轻轻抓了抓猫咪的下巴。

两人迎着夕阳回家，黑尾手里仍然抱着排球，抛上天又接住。他几次尝试传球给研磨，研磨都没接住。球滚到大路上，需要跑很远去捡。

几次下来，研磨也很挫败：“你去找会打排球的人吧，和新手玩肯定很无聊。”

黑尾立刻摇头，频率高得让人担心会不会把脑子摇匀。

“不无聊！你脑子很好，学得很快！！”

研磨反而不好意思了：“是……是吗……”

孤爪研磨第一次被夸在运动方面学得快。他一直属于不好动的孩子，能躺不坐，能坐不站，体育课在厕所隔间蹲四十分钟是常有的事，甚至会和妈妈串通装病，只为不做早操。

他讨厌流汗，讨厌劳累，讨厌奔跑。

没想到，黑尾的一句话让他萌生了前所未有的想法：练好排球，让小黑不再无聊。

黑尾接着说：“我以前也参加过球队，可是搬家离开了。”

“诶，在这里也找找，总会有的啊？”

其实黑尾早就在街角见过排球俱乐部的招新海报。他半年以来都只能对着墙练球，自然心动，趁路过时默默记下时间——周六早上九点半。俱乐部距离家和学校都不远，他有空就会去门口转一圈，隔着窗户看看里面的景象。然而，很多个周六过去了，他还是不够有勇气自己推开那扇门。

研磨这样说，是不是在鼓励我呢？是愿意陪我一起去的意思吗？

勇气升腾而起。

“……你周六有时间吗？”黑尾终于迈出第一步。

突然的问句完全在研磨的意料之外，不过他还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。

后来的一段时间，孤爪研磨很后悔那天和黑尾铁朗一起走进排球俱乐部的大门。

或许是因为玩得太尽兴，或许是因为哥哥姐姐非常照顾低年级的孩子，又或许是由于教练爷爷的支持和鼓励过于奏效，自黑尾对排球的态度从“可以消遣”变成“非常喜欢”开始，他来找研磨的频率直线下降。

他还记得小黑在开门之前是如何激动、离开之后是如何昂扬的。

“能扣球真是太帅了！！”黑尾蹦跳着尖叫，“我要参加球队！”

研磨的语气不咸不淡：“很好啊。”

“研磨要不要一起去？”

“不要，我不参加球队。”

黑尾敏感地收了声。“嗯……”

研磨自知拒绝得太直，不得不找补回来：“我不讨厌排球，小黑要是找不到人一起，也可以找我。”

事实上黑尾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太找过研磨。他这样的小孩交朋友只需要一个契机——但凡在某一个方面志同道合，认识新朋友的速度就变得快极了。一群排球队的男孩子聚在一起，除了练习排球，玩法也层出不穷。踢足球，捉迷藏，抓人，踢罐子，沙包大战等等不胜枚举，甚至可以比赛爬篮球架的柱子。

渐渐地，他有了放学时一起走到校门口的同伴，中午一起吃饭的同学，体育课固定练习的结对伙伴，还有放学后还能一起玩的、住在同街道的朋友们。

“好不容易有点熟起来了，小黑却天天和别人玩了。”饶是研磨再怎么喜欢独处，也对这事感到不爽。

孤爪妈妈听了大笑：“他怕打扰你吧？你喜欢排球吗？”

“可以喜欢，但是现在不喜欢。”研磨特意加重了“现在”这个词。“他才不是怕打扰我，他就是不想和我玩了。”

“看这孩子，”妈妈感到新鲜，喊来爸爸，“在闹别扭呢。稀奇哦！”

“没有！”

“好，没有，哈哈哈哈哈～”

“你不信！”

孤爪妈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：“我信啊。”

“你——就是——不信！”

七岁的孩子可以因为任何事情哭。七岁孩子的父母会因为孩子可以因为任何事情哭而感到有趣。

现在是晚饭时间，孤爪一家三口围着餐桌。

研磨用筷子戳着瘪下去的苹果派，一抽一抽的掉眼泪。

爸爸一边讲自己小时候和朋友赌气的事情，一边劝他主动找小铁玩。

妈妈举起摄像机。

研磨警觉地发现了：“不——许——拍——”

当然，他无法预知十年后两家聚在一起看录像的场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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